文|财新记者屈运栩
2020年,美国对中国高科技企业的技术钳制加剧。如果说2019年中美科技行业脱钩仅仅是业界担忧,那么2020年,脱钩已成进行时。美国从芯片下手,在设计、应用、制造各层面遏制中国芯片发展。而未来,芯片之外,系统、软件甚至海底电缆等也可能进入美国的进出口限制名单。
早在2019年就成为冲突前沿的中国最大通讯设备商和移动终端制造商华为在5月遭遇美国商务部新一轮制裁,这次直指华为自研芯片。美国几乎是为华为量身定做了一套规则,让华为无论是使用芯片设计软件还是制造芯片都被扼住咽喉,华为的所有供应商必须向美国申请许可后才能给华为供货。
华为的芯片设计部门海思瞬间陷入困顿,华为的移动终端产品将面临无法向高通等芯片公司进货,也无法让代工厂生产供应的境地。
针对华为芯片的制裁最终于9月15日开始执行。“断供”前的华为一边调整生产节奏竭力备货、自建产线、剥离手机品牌荣耀,另一边又选择进入新领域——汽车。
生产方面,全球芯片代工企业都在开足马力为华为生产。主营的运营商业务,华为的5G芯片备货相对充足,够两年到三年使用。但新一代手机Mate 40使用的麒麟9000是5纳米制程芯片,全球仅台积电能够代工,9月15日后,将彻底断供。为应对制裁,华为最初计划用中国台湾厂商联发科设计的芯片来替代自研芯片,并下了海量订单。但8月17日,美国政府再下一道禁令,要求全球所有芯片企业只要使用了美国技术,在出货给华为前必须获得美国政府许可。自此,道路再被切断。华为不得不开始自建28纳米产线,从制造端再一次寻求生机。
到11月,传闻数月的手机荣耀品牌出售落地。9月由多家深圳国资企业及30余家荣耀经销商共同组建的公司最终接手了荣耀,以此在供应链断供中维系手机岌岌可危的渠道资源。
实际上,几乎就在美国公布制裁同期,华为成立智能汽车BU,直接隶属于华为ICT(信息与通讯委员会)管理委员会,与运营商(通讯设备)、企业(云)和消费者(手机、电脑)三大传统业务集团(BG)地位相当。华为进入汽车领域,从芯片、系统到应用无一不做。其决心之大,华为创始人任正非表态可以接受六年不盈利。华为急于拓展移动业务之外的又一新领域,既有战略考虑,短期也能弥补通讯芯片断供后,无手机可卖造成的收入下滑。
华为的一系列遭遇再一次让市场感受到了中国“缺芯少魂”之痛。资本开始疯狂追逐国内为数不多的芯片相关企业。6月,中国大陆唯一能提供14纳米芯片,且有7纳米芯片研发能力的制造商中芯国际在科创板递交招股书,最多募资532亿元,成为10年来A股募资王和2020年科创板募资王。到年末,中芯国际则接连遭遇打击,被美国列入军工企业名单后,美国政府最终将中芯国际列入“实体清单”,这意味着中芯国际主攻的先进制程相关技术出口将原则上被拒绝。而就在美国禁运宣布前,中芯遭遇人事动荡,芯片制造“泰斗”级人物蒋尚义回归公司担任副董事长,就在宣布的董事会上,公司负责技术的联席CEO梁孟松却提出辞职。截至12月24日,中芯国际A股市值较年中上市超7000亿元的规模已经跌去七成。
中芯国际只是开始,7月上市的AI芯片公司寒武纪市值迅速突破千亿。同期,133家已上市的科创板公司中,23家半导体相关企业的总市值达1.29万亿元,占科创板总市值的43%,成为科创板权重最高的板块。
资本市场的“疯狂”是故事的B面,中国芯片行业故事的A面更让人担忧。2019年,各地掀起造芯热,从千亿元的存储芯片到10亿元的各类中低端项目,芯片制造遍地开花。诸多项目上马,也暴露了中国芯片行业的缺乏系统性人才培养体系,留不住人才的问题。
到2020年,福建晋华、德淮半导体、武汉弘芯等项目相继烂尾停摆。曾经在芯片上投入千亿,高负债维持运作的紫光集团则陷入了债务违约泥沼。
泡沫之中总有突围者。2020年5月以来,多款搭载长鑫存储10纳米级双倍数据速率(DDR4)芯片的内存条低调上市。这也是中国内存芯片产业化30年来首款自主研发的DRAM芯片。自此,中国存储器可以实现中低端领域的部分替代,对国际DRAM存储巨头的市场策略也有一定的平衡作用。
DRAM的市场化只是国产替代市场的一个缩影。2020年,各地政府和国企从电脑到服务器开始主动或者被动进行国产替代,由此催生了千亿级“信创市场”。华为之外,天津飞腾、上海兆芯、龙芯中国和天津海光等国产芯片团队抓住机会,和各类系统商以及长城电脑、神州数码、联想等诸多硬件公司希望能够销售全国产化电脑和服务器,建立新的技术生态。
一众国产芯片团队探索多年,形成了以美国公司英特尔X86架构、英国公司ARM架构为主的两大阵营。鉴于特朗普时期的中美关系判断,采用英国公司ARM架构的技术路线更为安全。然而,2020年,ARM公司却接连迎来变数。曾经作为ARM开拓中国市场,以及技术授权载体的安谋中国(ARM China)和总部闹翻了。6月,安谋中国董事长兼CEO吴雄昂遭董事会罢免,却拒绝交权、交公章。两年前,安谋中国引入中国投资方,ARM拿市场,中国拿技术,管理层自主管理提高效率。这个被誉为多方共赢的模式短短两年瓦解,迄今没有解决方案。
安谋中国的控制权争夺尚未结束。ARM的实际控制人孙正义宣布将出售公司,而因为人工智能芯片GPU迅速崛起的英伟达马上抛出了橄榄枝。然而,作为一家自己生产芯片的美国公司,无论是中国政府还是英伟达的诸多竞争对手均不愿看到这一交易成功。
中国要想在芯片领域进一步确保自主安全,新一代指令集RISC-V是另一个希望。2020年,RISC-V刚满10岁,却已经撕开了被X86和ARM两大阵营垄断的市场。3月,设立于美国的RISC-V基金会把总部迁到了瑞士,坚持其开源,不受国际政治干扰的决心。而在中国,包括阿里巴巴等在内的诸多团队也加入了拥抱RISC-V的行列,但解决开发碎片化以及搭建生态都需时日。
芯片,作为全球产业链分工最为充分也成熟的行业,面对错综复杂的全球政治局势和渐成趋势的“逆全球化”,在2020年走到了十字路口。公司和产业界仍不愿抛弃长期的合作伙伴和生意,高通就在近期拿到了除5G芯片之外,其他芯片对华为的出口许可。
而中国,则需要在未来就完全“自主创新 ”和“全球协作”中找到新的平衡。
本文摘引自新闻付费网站“财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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